時伯伯一個人住在巷口自己親手搭建的小鐵皮屋裡。他原來屬於台北市公園處的臨時工,專門負責我們這個社區的巷道清潔,清掃落葉、修剪花木。無家可歸、無親無戚的他便在我們巷口旁靠近山坡的山坡雜草叢生一空地,一步一步慢慢地蓋起他的小屋來。
他把撿來的廢棄磚頭、鋼板、木板,用一台小摩托車慢慢地運回山上。原來他在打掃社區之前是建築工人,對蓋房子還算有概念,就這樣利用廢棄物一磚一鐵皮地把房子搭了起來,電力和大家一樣都是
台電供應,水可是自己接了長長管子從附近山泉裡引來的。不時可以看到他在巡視管線。
而最令人驚豔的是他的園藝技巧。渾然天成,沒有特別的規劃設計,人家送什麼植物他就種什麼,能拿到什麼花就種什麼花,卻也充滿野趣。他的種了龍眼樹、松樹、 柏樹,還有
好幾顆的含笑、桂花等香味灌木樹,當然還有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。高大的松柏可以擋住經過路人的眼光,桂花、含笑花,則當作圍牆種了一排。在 每年春天到秋天這段期間,含笑花總會飄出時淡時濃郁的清新香味,逼得
我非得攀著樹枝踩著石塊偷摘個幾朵放在車上清香個一整天。在通往房子的小徑上則種了鳶 尾花,這種花,花期極短,開出來的花卻又漂亮極了。想來,大概是他在公園處工作過的關係,對園藝還有一點概念。
時伯伯的生活就是我一直想過而無法達成的形態。自己一個人住在腳可以著地的平房,有一片庭院可以種自己喜愛的花、樹,特別是會飄著香氣的灌木。還有小徑,偶爾興起「花徑不曾緣客掃,蓬門今
始為君開」的興致也不錯。
時伯伯沒什麼朋友,少與人交際,在這社區他就和一對老夫婦比較熟,他們常會帶些吃的給他,拿些資源回收物給他,還有一位很老很老駝背的老先生拄著拐杖,坐在 他門口矮石頭上跟他聊天。還有幾
個不住在這社區的歐吉桑會載來回收的家具給他,順便載走他收集一段時間的可賣錢的資源回收物。偶爾會幫他混水泥蓋房子,時 伯伯的房子不斷在小小的增建改善中。
就在他不知哪兒撿回一塊木扁上頭刻著「愛之屋」,並把他掛在門口上方不久後,我看到他獨自一人去搭公 車,平日他都是騎摩托車的。過了一陣時日仍不見他回來,我便問樓下鄰居,他們是這社區的
老住戶,對這社區的動向消息靈通。她說時伯伯住到榮民之家了,他因 為得了癌症,在台沒有親人照顧的他只好住到榮家去,至少那裡還有人可以帶他看病。然後,又過了半年,他還是沒回來,不時會有
陌生人來他家拿些東西,最後, 來了一台車、幾個人,把房子裡的家具、東西、垃圾都清走了,並在樹上釘了一塊板子,上面寫著「榮民之家活動中心」(但是一直都沒人來「活動」)。
每次帶小狗散步,原本是時伯伯的小狗的大妞,還是習慣會進去那小屋周遭晃晃。牠可能不知道,時伯伯應該永遠都不會回來了。
(原載於中國時報副刊2014年12月14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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